第五十一章 病怏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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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五十一章病怏怏

    阮婉确实吓到了,而且是吓呆了!

    她原本就怕马,而眼前这群烈马朝她发疯般跑来,阮婉根本忘了要如何动弹。南郊驯马师吹着口哨也全然无用,都是尚未驯服的烈马,哪里听得懂。

    马一受惊,便悉数从马厩中冲出疯撞,栅栏和木桩皆尽撞飞到空中。“啊!”阮婉下意识闭眼捂住耳朵。

    看席上也几乎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达官贵族子弟,也跟着一边尖叫一边退开。

    即便有人想上前,也被一旁之人抓住,现在上前根本就是找死,冲出去的人也所幸退了回来。

    不要命了吗?!

    阮婉吓懵,根本不知周遭如何。

    冲在最前面的头马装上了远处看席支撑的主梁,顶棚摇摇欲坠,阮婉来不及退,就被跌落下来的顶棚压在地上,爬不起来。

    现场乱成一团,守卫的士兵闻讯纷纷上前,却远水解不了近渴。

    一众人等逃得安全处才惶恐回头,不知昭远侯如何。先前就见他被倾塌的顶棚压下,受惊的马群又纷涌而至,眼看就要践踏上。

    “昭远侯!”有人惊呼。

    阮少卿个头本就娇小,平日里他人虽是咄咄逼人了些,但那幅娇滴滴的模样,只怕一马蹄下去,根本受不起。

    也有人吓得手脚冰冷,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,更有甚者,惊得直接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幸而顶棚倾塌之处,多为松软的草屑和绒毛,阮婉没被木块和横梁砸中。慌乱爬起身,抬眸却见马蹄在额头正上方,只欠分毫便踩踏在自己头上。

    如此近距离的恐惧冲击,阮婉“哇”得吓哭。

    “阮少卿!”近侧是邵文槿的疾呼声,阮婉兀得一滞,还来不及回头看他在何处,就被他从身后凌空抱起。翻身而下,马蹄就从她眼前划过,再迟一秒就葬身马蹄下。

    “邵文槿~”阮婉感触得唤出声来。

    “不怕。”邵文槿抱起她,急促呼吸,声音低至尘埃,却带着特有的暖意。

    她便也像攀上救命稻草一般,顾不得多想,紧紧抱住他,头贴在他胸前。他的胸膛却结实有力,缱绻怀中,份外踏实安心。

    他的心跳掷地有声,镇定中有掩饰不过的慌乱,却触手可及。

    马蹄声近在耳畔,阮婉不敢看,也不知晓他是如何躲闪和避过,唯有那句“不怕”就着胸膛的暖意,似涟漪般道道泅开在心悸。阮婉就将他衣襟攥得更紧,柔软的身体贴合一处,呼吸抵在她额间。

    邵文槿却浑然不觉。

    自己要在乱马中躲过都非易事,更何况还要带着一个累赘阮少卿?

    邵文槿高度警惕,分毫不敢大意,后背也险些撞上好几次,引得远处惊声尖叫四起。

    每每如此,怀中的人都是一僵。

    他知晓阮少卿胆小,又尤其怕马,更不敢探出头看,几次扑倒滚落过都有意将她护在柔软处,自己擦了一身伤,跌撞闷哼也不吱声。

    临到马群边缘,邵文槿才似心中沉石放下一半。

    正欲冲出,坍塌的棚顶下却又突然窜出一人。

    竟是又惊又恐的陆子涵!

    “救救命”

    邵文槿脚下猛然一滞,近旁十余头都是受惊烈马,迎面冲撞就顷刻毙命。

    陆子涵?阮婉亦是一惊,“邵文槿~”

    邵文槿眉头皱紧,低头看她一眼,便骤然将她从怀中扔出。

    阮婉重重摔出,滚出好远开外,阮婉痛得眼泪落出来,后面冲上来的禁军才将她护在身后扶起。

    惊慌中,阮婉回过身来看向邵文槿,便见他抓起早已吓呆的陆子涵滚落至一处,四围皆是受惊马匹。

    阮婉兀觉心提到嗓子眼儿,方才他就是这般一直带着她逃出来的?!

    邵文槿阮婉懵住。

    下一刻,便见他同样将陆子涵扔出,回身躲开前方冲过的烈马,却被身侧马匹刮上,重重撞上一侧的树干。

    半人粗的树干中间裂开,人再弹得摔落在地。

    “邵文槿!”阮婉嘶喊一声,水汽浮上眼眸,氤氲里便模糊得看不清周遭。

    远处赶来的禁军才一涌而上。

    近处,就是高入平反应最快,直接将他单肩扛起,顷刻脱离烈马的活动区域,直至此刻,才从鬼门关绕了一回。

    “算你命大!”高入平勉强开口,语气份外不好听。

    邵文槿微微捂住腰间,眉头皱了皱,忍住没喊痛,只道了声谢。

    高入平却是冷冷一哼,不肯领情。

    阮婉扑了过去上去,鼻尖都是红的,“你要不要紧?”

    直入主题,连称呼和旁的话都没有。

    一脸惊慌失措,喘气不停。

    邵文槿看了看她,应是没摔着,才挤出一丝笑容,打趣道,“没事,就是方才起不来,还是劳烦高兄帮衬的。”

    哼!!高入平这一声就似喷出火来。

    邵文槿忍俊不禁。

    阮婉却是不信他没事的。

    正逢邵文松跑来,高入平就顺手撒给他,邵文松脸色铁青,“哥!”

    高太尉才从远处慌乱跑来,“快让老夫看看,少卿,文槿,子涵,一个个都有事没有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好好的南郊赛马会,因着烈马受惊而意外中断。

    昭远侯险些丧命马蹄下,陆子涵吓得半死,邵文槿被撞飞到树上,今年的赛马会史无前例的惨状。

    高太尉事后怄死了气。

    原本是为高入平摇旗助威去的,结果邵文槿和高入平的比试却不了了之。

    邵文槿主动认输,若是没有高入平挺身而出,他怕是要再被马蹄踩上两脚,愿赌服输,他信守承诺。

    高入平则是更气,邵文槿,你竟然如此看不起我高家!

    我高入平是趁人之危的人?!!

    你我来年再战!

    邵文槿啼笑皆非,奈何腰上的剧痛,也没有力气和他再多争辩。

    一场有惊无险,结果是阮婉毫发无伤,陆子涵轻微扭到了脚踝,反而邵文槿却是伤得最重的一个。

    而阮婉哭哭啼啼的模样,邵文槿怕他看出端倪,就让邵文松帮衬掩盖过去,其实当下,腰上和手臂都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邵文槿自幼混迹军中,磕磕碰碰,从马上摔下都是常有的事,伤势轻重其实心中已然有数。

    整个五月,邵文槿便都在将军府静养休息,也谢绝一切见客。

    阮婉和陆子涵来了好几次,悉数扑空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京中自然也是炸开了锅。

    撇开高入平和邵文槿惯来高调的比试竟然意外中断不谈,听闻邵文槿为了救昭远侯,只身冲到受惊的烈马群里,京中震惊不已。

    稍有常识便知,没有驯化的烈马受惊是何等场面?更何况还是二三十只的烈马群!

    单单听闻就叫人心惊胆颤。

    邵文槿弃弓就跑,一分耽误都没有,才能救得下阮少卿,当时众人吓呆,鲜有反应过来的。邵文松却是一清二楚,但凡有人迟疑半刻,阮少卿恐怕都已葬身马群中。

    若非过硬的交情,谁会冒死冲上去?!

    将军府的大公子何时同昭远侯这般熟念了?不是从来不对路的吗?

    整个京城便都热议得沸沸扬扬,其中揣测最多的,就是莫非昭远侯的魔抓已然伸向了将军府大公子?

    京中惋惜不已。

    阮婉根本不顾不得气这些闲言碎语。

    整个五月,她都没见到邵文槿,只听秦书说过公子安好,说侯爷不必来探,他不方便招呼。

    阮婉又气又恼,什么叫他不方便招呼。

    到了六月初,流言蜚语才渐渐平息下来,将军府的大公子谢绝见昭远侯,想来并非有何猫腻,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罢了。

    一时间赞誉声四起,邵文槿在京中声望渐高。

    阮婉却是被莫名贬低,邵大公子连昭远侯都肯救!

    诸如此类,不甚枚举,整个五月,阮婉过得心不在焉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时间转眼到了六月中旬。

    敬帝好蹴鞠,每年六月中,都会组织京中生力军塞上一场,得胜者赐以嘉奖。敬帝亲自主持,又钦赐嘉奖,算是至高的殊荣。

    王孙贵胄后裔都消减了脑袋要在敬帝面前表现一翻。

    阮婉过往最讨厌的便是这个蹴鞠。

    像她这种斯文人硬着头皮参加这群野蛮男子的活动,简直难以用厌恶来形容。奈何敬帝钦点,她又推辞不了,就回回都是懒懒散散走走形式应付。

    还记得刚认识邵文槿那年,她就抽签同邵文槿分到一场对手,邵文槿将她撞得眼冒金星,崴了脚在侯府中趴了一月。

    是以,阮婉最讨厌京中的蹴鞠盛会。

    每年叶心都要催上好些时候,她才心不甘情不愿换上蹴鞠衣服出府,好似赴刑场一般。

    今年,却不待叶心唤她,早早便起了身,唤了叶心叶莲来此后洗漱,换上蹴鞠衣裳就坐了马车兴匆匆往场地而去。

    留了身后错愕不已的叶心叶莲两姐妹。

    侯爷又是哪根筋犯了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阮婉一直记得当天邵文槿伤得不重,还同她玩笑打趣,阮婉不知他是为了何事在府中。

    但她是女子,面子薄,人家都拒了好几回,她没好意思再登门。

    六月中旬的蹴鞠赛,是京中子弟的常规项目,比起南郊骑射不知要正式上多少倍。邵文槿除非在军中,否则从未缺席过。

    阮婉料想他伤势若是好得差不多,蹴鞠赛是会到场的。

    前夜就翻来覆去睡不着,晨间又想揣了心事,早早就醒了。叶心说,侯爷哪里用去那么早,阮婉就道,早去早回。

    欲盖弥彰。

    阮婉是来得最早的几人,找到她的位置落座,每每听到马蹄声响就坐直了身子,抬眸打量马车上下来的人。

    直到辰时,都大失所望。

    辰时三刻,终于见到了将军府的马车,阮婉嗖得一声从座位上站起,下来的却只有邵将军和邵文松两人。

    阮婉托腮走神,好似忙碌了一日,生生得没有了滋味。

    继而微怔,邵文槿是不是伤得很重?

    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,直至蹴鞠场上,球兀得踢到她怀中。阮婉接住球,正欲踢出,却蓦地驻足,转向敬帝请辞道,“陛下,少卿觉得不适,想回府中休息。”

    敬帝几番关切,欣然允诺。

    “小傻子,看邵文槿,你去不去?”她总是不好意思再找上门,就拉着旁人一处壮胆。

    结果宋颐之才从禁闭中出来,蹴鞠就更是玩得不亦乐乎,邵文松又在,他二人便如往常般较上了劲儿。

    阮婉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往将军府去。

    这一次,阮婉是翻墙进去的。

    前几次被拒之门外,阮婉就恼得很,私下里叫了守口如瓶的赵荣承教她翻墙,时常以昭远侯府做演练。

    今日,明巷里都去蹴鞠去了,四下无人过往,阮婉撞起了胆子,顶多旁人看见就看见,反正丢人也不是第一次。

    “今日之事,你若说出去……”阮婉恐吓未完,赵荣承已然开口,“我什么都不知道,侯爷。”

    阮婉甚感欣慰。

    阮婉不会功夫,个头又小,遂有赵荣承帮,但小心翼翼,折腾到了晌午才翻进院里,还险些摔到。

    邵文槿房间她过去虽未去过,但是临近邵文松的,阮婉轻车熟路,待得某人屋前,深吸一口气,破门而入。

    邵文槿犹在床榻看书,房门兀得被推开,便见一身狼狈的阮少卿。

    邵文槿目光微怔。

    四目相视,阮婉亦是怔住。

    大白日便躺在床榻,阮婉其实心中明了。一方面是恼意,一方面是嘴上惯来不饶人,挥袖将房门一关,大步上前,戏谑道,“洪水猛兽也有病怏怏的时候?”

    邵文槿合上书籍,浅浅笑道,“我将军府似是没有狗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