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四章 阮少卿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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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九十四章阮少卿(上)

    敬平十五年腊月,南顺京中两件大事。

    其一之中便是嘉和公主回京省亲。

    宋嫣儿两年前远嫁长风,本因在当年年底回南顺京中省亲。不想六月时,荣帝病情突然加重,挨到八月病逝。待得新帝即位,京中的皇室子弟都需守孝三年,省亲一事就暂时搁置再议。

    今年开春,李朝晖赐亲王位。

    衍帝便做主,额外恩允他夫妇二人回南顺省亲。

    消息一经传回南顺京中,两国礼部就开始着手准备相关事宜。

    三月末,御医却诊出喜脉,宋嫣儿已怀有一月身孕。

    欢喜之余,又道预产期恰好在寒冬腊月,其间不宜出行,省亲一事又只得作罢。

    等到十月,陈皇后咳疾加重,份外思念爱女。

    宋嫣儿腊月临盆,坐月子,照顾幼子,再等回南顺不知要到何时。

    陈皇后身体日渐不济,能拖到哪日御医也拿捏不住。几番思寻,敬帝还是遣使到长风,让宋嫣儿夫妇赶在年前回京。

    母后素有咳疾,宋嫣儿是知晓的,也自然知晓若是不严重,父皇也不会特意差人嘱咐。

    十月下旬收到的消息,夫妇二人次日就动身启程,不作耽误。

    彼时宋嫣儿已有数月身孕,路上不敢快行,照此速度,也应当能在腊月前赶回南顺京中待产。

    谁知长途跋涉,颠簸难免,加之宋嫣儿心中又有惦念,十一月初,将好行至成州便动了胎气,吓坏了随行的御医。

    好在宋嫣儿产下一个大胖小子,母子平安,平添了几分喜庆,却更加归心似箭。

    李朝晖怕她月里坐病,坚持在成州调了月余,遂才继续出发。

    由得中途这场耽误,到了十二月中下旬,宋嫣儿一行才抵达。

    宋嫣儿过往偏瘦小,生产之后却比从前圆润了许多。怀中抱着幼子,又有李朝晖相伴,嘘寒问暖。

    陈皇后欣慰,一直不住点头称好。

    宋嫣儿也决口不谈旁事,夫妇二人终日陪在陈皇后身旁,和她一道逗弄幼子,陈皇后眼中喜悦难以言喻。

    孩子长得像李朝晖多些,嘴角和鼻尖却像极了宋嫣儿小时候,陈皇后一眼便看出。捧在怀中爱不释手,连带着病都出奇好了许多。

    人有精神,就与往日的怏怏病态不同。

    一整日里也咳不上几回,好似有了寄托。

    孩子是十一月出生的,名字一直未取,夫妻二人的意思是想让陈皇后来给孩子取的名字。

    陈皇后想推脱,敬帝却道甚好,难得嫣儿和朝晖有心。

    陈皇后便取了怀瑾二字。

    怀瑾握瑜,是希望他长大后有高尚美好的品德。

    名字中规中矩,算不得出彩,却寄托了祖母的期望。李朝晖应好,宋嫣儿也道喜欢,替怀瑾谢祖母赐名。

    一家人其乐融融,敬帝的喜色就挂在脸上,陈皇后更是近来少有的开怀笑意。

    宋颐之也对小家伙充满兴趣,每日都要围着小家伙看上好些时候。小家伙若是醒了,他凑上头就不停唤“小怀瑾!”

    妹妹,他为何不应我!

    “颐哥哥!”宋嫣儿忍俊不禁,“怀瑾还小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他要妹妹抱!也要妹夫抱的!”

    “他自然是要找爹爹娘亲的,等颐哥哥何时成了亲,有了孩子便知晓了。”宋嫣儿知晓宋颐之惯来的性子,即便她如此说,宋颐之也定是要吵着抱的。

    宋嫣儿怕他伤着孩子,就先从旁抱走,不想宋颐之却怔了怔,眼圈一红,一言不发跑开了。

    颐哥哥?

    宋嫣儿微顿,恍然想起婉婉在西郊围场出事已有月余。

    听闻是邵文槿将阮婉送到宁正处,宁正将人带走后,便一直再没消息传回京中。

    听当时在场的禁军说起,昭远侯伤得很重,染了邵将军一身血迹,也不知能否救得回来。

    宋颐之从来都同婉婉要好,宋颐之定是挂念的。

    未及多思,恰好便在鸾凤殿外遇见邵文槿。邵文槿来看陈皇后,近侍官进殿通传,邵文槿就巡礼问候。

    过往他问候,她一次都没有应过。宋嫣儿对他多有不喜,是因为阮婉对他恨得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后来送她出嫁长风时,邵文槿和阮婉默契演了好戏。西秦变故,还是邵文槿一路将阮婉从西秦带回。再到秋猎出事,也是邵文槿将她送到宁正手中的。

    宋嫣儿就不似从前那般讨厌邵文槿。

    “不知殿下可有昭远侯消息?”邵文槿竟会开口问她,宋嫣儿难免意外。反应过来后遂即摇头,她也在担心,只是不知阮婉去了何处。

    邵文槿便低眉不言其他,又逢近侍官传他入殿,邵文槿则拱手作别。

    宋嫣儿恍然错愕,邵文槿方才那是……

    挂记?

    邵文槿挂记阮婉……

    宋嫣儿心头微滞,待得转身,邵文槿业已走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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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敬平十五年腊月,第二件大事。

    西郊围场秋猎,睿王遇刺,昭远侯替睿王挡了一箭,重伤昏迷命在旦夕。传闻宫中御医束手无策,敬帝着宁正带昭远侯离京医治,时至今日,尚无消息传回。

    早前西秦变故,各国使节罹难,阮少卿却安然回京,彼时坊间便有传言,昭远侯过往是扮猪吃老虎,昭远侯其实精通武艺。

    西郊围场遇刺,就等同将过往的传闻通通坐实。

    昭远侯藏拙,还重情重义,顿时博得京中不少人好感。

    再加上昭远侯原本就生得好看,连带着他平日里那翻猥琐做派,都全然被众人抛诸脑后。记忆是可以经过篡改的,依稀记得的,便只有篡改过后的一抹风流倜傥。

    “这么久都没有消息,你说昭远侯是不是死了?”

    “呸呸呸!我看这京中最不容易死的便是昭远侯。”

    “大过年的,说些吉利的话不好!”

    “别咒昭远侯死,我家中小妹日日烧香祷告,若是让他知晓你咒昭远侯死,没准你俩婚事就黄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她从前不是最厌恶昭远侯?”

    “女子向来善变,你去秀阁打听打听,从前那些谈侯色变的世家贵女,如今有几个不在谈论昭远侯的?”

    “难怪当日西昌郡王会同意将扶摇郡主许配给昭远侯,怕是一早就知晓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还用说?”

    “唉,我看那昭远侯不在京中,这京中都少了些热闹滋味!”

    周遭便纷纷复议。

    旁人大抵都是道听途说,邵文槿却心底澄澈。

    实情是秋猎当日,他同高入平作比,不出片刻就稍许吃力。

    始终心有旁骛,不时抽身,却都不见阮婉出现。

    他记得阮婉是同宋颐之掉在队伍最后,优哉游哉骑马,身边有数十禁军侍从跟着。速度虽然慢些,但他同高入平都已赛过两轮,按说也该赶上了。

    有事端?

    他是迟疑过,但西郊围场是皇家专属猎场,占地虽广,却封锁严密,都由京中禁军看守,外人根本进不来。

    是以围场之中守卫虽少,但一直安全,他也从未听过发生何种事端(阮奕秋在西郊围场过世,消息没有传开)。即便当年睿王落马,也是意外所致。

    不该有事。

    有人一直心有旁骛,不时侧目,再晚些时候,便力有不逮。

    遂而自嘲一笑,知晓太过勉强,就认输道贺。

    高入平自然诧异,但又不好言何。邵文松尚在彼时当中,他从前输过邵文松一回,更不敢大意。

    邵文槿也不准备再赛,带了身后几骑沿途去寻。

    本以为很快便能遇到,结果走了些时候还不见踪影,邵文槿心中就有警惕。寻了近处的守卫相问,怕同他二人错过,守卫却说未曾见到睿王和昭远侯。

    邵文槿眸色微沉。

    过了这么久,还未到此处,那是根本没有行出多远。这一路并无障碍,猎场行猎怕有误伤,中途行驶区域都有固定线路,阮婉和宋颐之只会按照固定线路走,不该进入狩猎区域。

    换言之,路未走错,爬也当爬到了。

    即便中途小憩,她身边的禁军训练有素,也不会等了良久都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。

    出事了!

    邵文槿脸色倏然一变,西郊围场守卫如此严密都会趁虚而入,是有备而来,哪里会轻易罢手!

    旁的再也顾不得,领了十余骑和守卫就往沿路去寻。

    闻得远处打斗声时,只觉手心都如跌入冰窖深处。

    猛然勒马,竟一眼瞥到她腹间中箭,箭支折断,溢出的血迹就似将眼前全然染红。僵了一秒,慌乱中怒目救人。

    受伤的位置在腹部!

    即便换做是他,伤到腹部都岌岌可危,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。

    “阮婉!”唤她也听不到,一直失血,脸色和嘴唇煞白得让人窒息。

    常年行军,他知晓如何止血急救。但若是中箭,除非万无一失,根本不能强行拔取,等同要她性命。

    额头上豆大汗珠,只得紧紧将她抱在怀中。

    直至听她唤他,他才像从鬼门关中绕了一道,就比任何时候都哽咽,“阮婉,我在!”

    听到阮婉开口,宋颐之也慌乱作声。

    救人,少卿,叫御医!

    近侍就要照办,邵文槿去出声喝住!

    黑衣人虽已尽数擒下,却都咬舌自尽,根本问不出端倪。

    对方要致阮婉于死地,来的人却不多,说明对方有必然把握。

    西郊围场是皇家猎场,外人不可能轻易进入。既能轻易进入,又知晓她同宋颐之行踪,那禁军之中必定有内应。 禁军中若有内应,也会料得若是出了事端,禁军侍卫定然会请随行御医救治。

    眼下便像极了当初在西秦时候,一步错便步步皆错。

    她的性命,他赌不起。

    “不叫御医,直接回昭远侯府!”

    直接回昭远侯府,再让秦书去请邵家军军中的军医。

    军医跟随父亲出生入死多年,底细一清二楚,他更有把握。再者,阮婉受的是箭伤,治疗箭伤,军医经验老道,不逊于皇宫内院的御医。其三,阮婉是女子,治疗大夫必然知晓。既是邵家军的人,他开口,军医必定守口如瓶,阮婉的身份不会暴露。顶多只会告知父亲,父亲不是外人。

    让军医救治阮婉是最保险的途径。

    彼时宋颐之便也哭闹着,要跟着一同去,邵文槿婉拒,“殿下需在此处,按兵不动,等秋猎结束。其间切勿打草惊蛇,否则少卿有性命之忧。”

    宋颐之哭得稀里哗啦,还是照做。

    只有宋颐之越若无其事,旁人才会猜不透其中发生何事,又不敢轻易遣人打听,才不会再生事端。

    他私下带阮婉离开,然后再向敬帝禀明此事。

    其余人等,都和宋颐之一处,不得开口提及半分。除却后来的十余守卫,随行的都是他军中之人,自然会看牢旁人,他也放心。

    秦书自幼同他在军中,知晓他此刻面色,半分不敢做耽误,快马加鞭到了军中,领导军医到昭远侯也恰好赶上邵文槿带阮婉回府。

    叶心忧得咬紧下唇,嘴唇咬得紫红也浑然不觉。

    邵文槿才吩咐秦书去请宁大人。

    秦书飞奔出门,叶心才回过神来,她竟然都没有想得这般周全。

    待得宁正匆匆赶来,军医已忙碌小半时辰,箭头拔出上药,阮婉还是昏迷不醒,换下的血衣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宁正就似恍然老了十岁,多谢邵将军。

    何足挂齿,他本是要救阮婉的,“宁大人放心,阮婉的身份不会让旁人知晓。”

    他唤得是阮婉,宁正微怔,其中亲疏意味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而后,阮婉未醒,宁正却留书一封,直接带了阮婉离京。是怕养病期间,阮婉再出意外。

    走得及,连敬帝都没有知会一声,他也没来得及多看一眼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如今,一晃月余,当日的惊心动魄跃然眼前,却没有半分阮婉消息传回。

    邵文槿时有怔忪,却不知她近况。

    军医说伤口再深一分就休命,她是捡回了一条命,邵文槿心口不觉一寒,才听有人唤他。

    是邵文松,还有,“娘亲?”来不及掩去眼中情绪。

    他兀自出神,已不是第一次被邵母看到,“阮少卿出事,你就一直是这幅模样。”

    邵文槿微滞,“娘亲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从西秦回来,日日出府到了三更才回,可是去寻阮少卿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