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[紫苏地丁]落胎

繁华歌尽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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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玄武门往里走,宫灯百盏,一年到头,这大明宫总是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。

    苏公公引路,一路入了西宫南面落雁殿,此地,倒是薛妙妙第一次来。

    据说是良嫔的宫舍。

    但良嫔乃是御医千珏的管辖范围,并不在自己的职责之内。

    落雁殿中,院外齐齐跪了一排宫女内侍,人虽多,但却俱都鸦雀无声,每个人都紧紧低着头,看不清面容。

    被这一副大难临头的场面震撼了一下,薛妙妙小声问,“公公可否先告知一声,究竟是出了何事?”

    苏公公缓了脚步,压低了声儿,“老奴斗胆知会一声儿,昨儿薛大人不在宫中,后宫里出了事,良嫔的胎没了。”

    原是落胎,早就在各种八点档电视剧中看过不少这般争宠的桥段,不曾想当真就发生在眼前了。

    点到为止,苏公公亦不再多言。

    越往里走,紧张的气氛就愈加浓厚。

    花屏雕烛,虽不如怜光殿极尽奢华,但也不差,而且良嫔能怀上龙嗣,可见亦是时常有宠,偶然听宫人们私下里碎嘴,说陛下去良嫔宫里的次数,大约和去谢贵妃宫里差不多的。

    正殿内,上座一人,面色紧绷,正是换了丝质常服的肃帝,依旧是不苟言笑。

    下面同样跪了一排宫女,边儿上就站了千珏和梁院卿。

    再往边儿瞧,竟然是容夫人和几名面生的娘娘坐着,一语不发。

    这阵势,可谓是将后宫里的人都聚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不知陛下深夜召见微臣,所谓何事?”

    肃帝开口,“还请梁院卿将事情告知薛妙。”

    几人往屏风后面一站,小声将良嫔落胎的经过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后宫里的事情,往往是表面一个样儿,实情又是另一个样。

    御医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。

    据说良嫔昨日在御花园散步,正巧遇见了同样散步的容夫人,原本良嫔的恩宠是决计不敢在容夫人面前卖弄的。

    但不知为何,素来温柔隐忍的良嫔却起了私心,言语中和容夫人发生了冲突。

    一来二去,据目击宫女口供,良嫔便被容夫人推了一下,正巧脚下石子绊倒,一摔就将胎给摔没了,当场就腹痛见红。

    陛下赶到落雁殿时,良嫔已经哭地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的亏这始作俑者是容夫人,皇上只是训斥了一番,还没正式处罚,若是搁在旁的妃嫔身上,只怕早就打入冷宫去了。

    薛妙妙似笑非笑,“正常发育着床的胚胎,哪里是碰一下就能掉的?”

    千珏和梁院卿互相对视一眼,压低了声,“实则,我亦在良嫔娘娘的身上问到了清浅的红花味道…”

    就知道不会如此简单。

    宫斗戏码,必定事出有因,看来,是有人蓄意要除去良嫔的孩子。

    但,当真会是容夫人么?

    尽管她目前嫌疑最大,但唯有薛妙妙知道,若徐怜有心想害她的胎,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,没有必要昭告天下。

    充分发挥推理的能力,发现今晚谢贵妃不在落雁殿。

    千珏又提谢贵妃辩解了一句,说贵妃娘娘自从受箭伤之后,就一直闭门休养,听闻良嫔小产,本要过来的,陛下特准她不必动身。

    那谢贵妃倒是好一阵惋惜,还说了些陛下子嗣薄,太可惜了之类云云。

    然而,今日叫薛妙妙过来,却不是来断后宫争宠的公案,梁院卿蹙眉,良嫔的胎没了,这腹痛的症状却一日重似一日,并伴有呕吐腹胀的症状。

    先不急着下结论,薛妙妙提出了要探查病人体征的要求。

    眼见情况紧急,肃帝便允了她的要求,并带了一名医女入内室。

    在古代男女大防的思想驱使下,望闻问切这几步,放在宫中,“望”就变得受约束,非礼勿视,何况是皇帝的妃子?

    即是诊脉,也要放下帘子才行。

    所以薛妙妙这个要求在旁人眼里看起来,有些太过大胆,但不料皇上倒是容忍的下去。

    良嫔疼的晕晕沉沉,加上丧子之痛,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。

    侍候的大宫女文莞见薛大人来了内室,不由地将帘子往下放。

    岂料肃帝也一同跟了进来,伸手制止,“记得当初替长公主治病时,薛卿曾对朕说过的一番话,虽于医理常理相悖,但事后证明,的确有独到之处。所以这次,朕再次恩准。”

    话虽然冠冕堂皇,但后面没说的内容,薛妙妙大致也能猜出来,大概就是“要是治好了朕有赏,治不好再秋后算账”云云。

    所以她只好象征性地笑了笑,消受这一番天子的恩典。

    文莞让开了,薛妙妙见良嫔脸色微微发白,额头有汗,应是腹痛所致。

    将她身子放平,她道,“还请掀开良嫔娘娘的衣衫,露出肚腹。”

    这么一说,便如同平地扔了颗炮仗的效果。

    几个人都愣住了,直勾勾的望着他。

    薛妙妙只好无奈地望向肃帝,本就清纯的眼眸此时更显的十分无辜。

    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态,逃不过肃帝的眼眸,不由地让他有种别样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朕允了。”

    医女小心翼翼地掀开,露出胸部以下的腹部,薛妙妙伸手轻轻按上去。

    因为女子表皮菲薄,明显感到了触碰左腹部时的胀气感,细细问了文莞病情,说自家娘娘从小产后就一直腹痛,一阵一阵儿的,呕吐的症状是才起的,但并不剧烈,吐出的东西发黄,有淡淡的腥气儿。

    眼见治不住,良嫔又有昏迷症状,太医署束手无策,这才将薛妙妙招过来。

    文莞的话中,看似无序的描述,实则有很多关键点。

    阵发性腹痛,逐渐伴有呕吐…然后薛妙妙当即就问,可曾排气排便。

    文莞第一次被御医问这样的问题,脸儿一热,就支支吾吾道,排气不清楚,但良嫔的确是从小产时起到现在都并未如厕。

    薛妙妙眉心渐渐蹙起,正在专注地分析病情,她蹲下来,与良嫔的腹部齐平,仔细看过去,见左腹部微微高于水平面,突出的形状正是肠管的形态!

    此时,她已经鉴别诊断了一番,在没有x线钡餐等辅助手法的当前,大约排除了其他急腹症。

    心里有了雏形,但还需进一步…

    此刻专心看病的薛妙妙,已经又进入了一种旁若无人的状态。

    在肠管形状凸起的部位按了按,良嫔似乎醒了,轻呼了一声疼。

    薛妙妙紧接着问,“可有胀满感?”

    良嫔定睛一瞧,是薛大人还有皇上都在身旁立着,便连忙想要盖住身子。

    “微臣替娘娘诊病,娘娘莫怕。”她随口安慰道。

    点点头,一张开眼,良嫔又低声啜泣,“陛下…嫔妾的孩子没得太冤,您要给嫔妾做主啊…”

    肃帝点点头,“先养好身子,躺下别动。”

    薛妙妙俯身过去,就见文莞已经惊得合不拢嘴,只好让医女铺了块极其轻薄的缎子,这才附耳过去聆听。

    肠鸣音略微亢进,而且有气过水声儿。

    盖住良嫔的身子,薛妙妙更细致地询问了既往史,良嫔从前有过妇科疾病,据说是治好了。

    又是一条辅助诊断的线索。

    说到最后,文莞忽然道,“娘娘大前日,吃了许多珍珠米。”

    看着薛妙妙一副迷茫不解的样子,一旁的医女小声道,“珍珠米便是苞米。”

    苞米,苞谷,玉米!

    原是如此!

    食用玉米类型的难以消化的食物,往往会有诱发肠梗阻的可能,虽然临床上老年人多见,但年轻人的病例亦是有的。

    此时,薛妙妙已然有了七八成的把握。

    “回陛下,良嫔娘娘此症,并非是小产所致,而是另有病情。”

    肃帝仿佛有所预料,“朕愿听薛卿所见。”

    折腾了大半宿,又将太医署人齐齐找来在一处,商议病情治疗手段。

    薛妙妙和经验丰富的梁院卿意见一致,虽然古时没有肠梗阻一说,但梁院卿也给出了“通里攻下”的治疗方案。

    以活血化瘀,通气解胀为主。

    小茴香,血竭,川穹等药材煎服,加上外用膏药敷着,观察疗效。

    结肠梗阻,实则手术是首选治疗手段,但目前薛妙妙明白轻重,她不能贸然出手,天子妃嫔,出了差错,也许就是掉脑袋的后果。

    必要保一个万全,先用保守治疗,若无效,自己再出面,想必会更恰当一些。

    但不能等的太久。

    --

    一行人从落雁殿出来时,因为时辰晚了,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在太医署休息。

    正因为一群大男人都睡在一起,所以薛妙妙心里犯了嘀咕,有点避讳。

    先辞别了众人,独自往另一条道上走。

    仿佛冥冥中有所预感,便见玉阳桥下的杏花林中,有道牙白色的身影,正凝着自己的方向。

    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选择这条路?

    上一次当众给自己难堪的事情之后,陆蘅此时的面目,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模糊。

    既不浓重,也不显得太过薄情。

    “今晚不许留宿太医署。”他伸手,将薛妙妙拉近了。

    “嗯,我也是这么打算的,毕竟不方便。”她正说着,就感到手心里一热。

    陆蘅就势裹住了她的小手,放进自己袖中,拉着往杏树林深处走。

    “给你的信看了么?”他肃然一身,缓步行与杏叶之下,密密丛丛。

    薛妙妙一头雾水,眨了眨眼,“什么信?”

    两人相视一触,陆蘅便将她往怀里拢去,“妙妙为本王甘愿赴险,虽感动,但更是怕你卷入纷争之中。是以这样的事情,往后不必再做,本王自有分寸。”

    薛妙妙被他好闻的香气包裹着,拱了拱脑袋,“将军最厉害了,是不是也将行刺之事提前预测到啦?”

    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,岂料怀抱却微微僵硬了一下,然后陆蘅恢复如常,“宫中耳目众多,忌口。”

    薛妙妙挣脱开他的怀抱,撇撇嘴儿,“既然耳目众多,微臣便不打扰了。”

    “本王送你一起出宫。”

    “将军深夜入宫,只是因为告诉我这些话么?”

    陆蘅俯身过去,趁她不注意,在柔软的唇上深啄了一口,偷了香。

    眼光幽深地让人沉醉,他浅浅应声。

    将薛妙妙送到门前时,陆蘅忽然嘱咐,“本王知妙妙心慈,但在宫中施行手术,必要确保万全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分寸的,晚安。”她挥挥手,心情一半轻松,一半阴霾。

    马车转过街角,却并非往王府而去,而是另一处偏僻的居舍。

    拿出怀中密信,挑开封泥打开来看,是潦草难辨的字迹。

    “一切如预期,线索指向江南徽州。谢相暂按兵不动,已派孙伯勇身兼督查使去往徽州地界,依计划行事。”

    眸中闪过极其无情的冷厉,和方才对薛妙妙的缱绻,俨然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陆蘅抬手,将密信焚烧殆尽,唇角含着极冷却满意的弧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