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6.第46章 十、墨俣一夜城(2)

唐船浩瀚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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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漆黑的海面一望无际,漫天的星斗密密麻麻,一轮新月斜挂在天边,虽然显得比陆地上看起来要大一些,但也并不十分明亮,一条宁波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摇摇晃晃,缓慢地航行。

    这是一条典型的浙型海船,艏艉两头翘,适应在海上穿浪航行。艉楼很高,能减少受风面积,艉部出虚艄,前桅靠前,主桅在中偏前方,艏舷部有龙目,可正视前方,尾旗杆设于后部左舷,艉端中间设置大型艉灯,平艏绘兽面,方艉绘鹏鹚,艉楼前有带柱的棋棚。

    郭奕已经在船舱休息了,陈申和王冲正在艉楼棋棚下向远方瞭望,陈申望着星空说道:“真是菩萨保佑,我们赶上了南下的洋流,天亮就能在琉球大隅登岛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夜晚行船远航还是很危险的,若不是为了捉拿林一官,真不该让你冒这么大风险,花这么多银子,将来我回到京城,一定把第一功劳记在陈掌柜您的头上。”王冲说道。

    “王将军不必如此,这琉球是我们大明的属国,我家祖上就在琉球经商,只是到了我这一代,时运不济,有一次去往马尼拉送货,为了躲避倭寇,带领船队夜晚航行,翻了船,赔干了家底,好在捡回来一条命,但在琉球却欠下了债务,只好借了一些银子,一个人跑去了堺町,当年也是在林掌柜的帮衬下,才慢慢地又积累了一些浮财,开了那家丝绸铺,我这还不是为了给林掌柜大人报仇,才冒死带你们前去,再说,我也有一年多没有回琉球看看了,陈某不敢居功,将来不被朝廷当做钦犯捉拿,已经谢天谢地了。”

    海面上忽然起了暴风,远方的星斗转眼就不见了,船也越摇越厉害,王冲大惊,问道:“没了星斗,我们还能辨清方向吗?”

    “不必惊慌,我们现在身处外海,除非有大的风暴,外海一般反比近海的海况要好一些。这船本就是琉球的商船,船上有‘筹海图编’和航海罗盘,舵手们都会‘牵星术’,‘定太阴出役歌’烂熟于心,对这段航程也了如指掌,我昨天夜观天象,不会有大风暴的,要是有大风暴,我们给再多的钱,他们也不会出海的。”陈申答道。

    “谢天谢地!等我们抓到林一官,回来的时候就不必夜航冒险了。”王冲依然神色严峻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王将军,若是在琉球抓到林一官,你们不必再回到日本国,可直接让琉球尚元王派人护送你们回大明,我回日本通知灵儿也就行了,这个季节,海上气候多变,只是不知道过几天台风会不会来?”陈申望着大海说道。

    “琉球尚元王会派船送我们回大明?是否能协助我们捉拿林一官呢?”王冲有些不解地问道。

    陈申便讲起了琉球国的一段历史:“王将军有所不知,琉球国自古便是我们华夏的属国,我先带你去那里的官府,亮出你锦衣卫的腰牌,他们一定会帮你捉拿钦犯,否则,我也不会带你们两个来冒险。”

    “那真是太好了,倘若林一官在这里还有爪牙,单凭我们三人之力,还真是要冒一些风险的。”王冲对捉拿林一官有了信心。

    “琉球尚元王巴不得能有机会为天朝效力呢!据说在洪武太祖爷的时候,琉球国三王相争,太祖爷曾派出使者杨载来宣抚昭化,琉球三王诚惶诚恐,其中中山国王察度当即命王弟泰期随杨载去南京上贡,其他二王得知消息,深恐太祖爷承认中山国为琉球正统,于是也争先恐后的也去上贡,三王之间彼此明争暗斗,冲突也不断升级。后来,山南国的一个头人起兵,推翻了虽为正统、但昏庸无道的中山国王,又去北京向成祖爷(朱棣)请求正统,成祖爷封了这个头人的父亲为中山王,到了宣德年间(明宣宗朱瞻基),宣宗爷才正式赐给琉球王‘尚’姓,尚思绍开创了第一尚氏王朝,也使得琉球正式归为咱大明的藩属国了,据我们的家谱记载,那个时候我们陈家就在琉球首里经商了,几代人下来,陈家在首里及整个琉球群岛都曾显赫一时,只是到了我陈申的手里败落了……”陈申一口气还没讲完,便黯然伤神,嘴角慢慢地嚅动,没有再发出声音。

    “难道现在的生意没有以前好做了吗?”王冲问道。

    陈申抬头看看王冲,没有答话,沉下头,时而又露出一丝微笑,仿佛回忆以前陈家的辉煌时代,沉侵了片刻,答道:“有倭寇,什么生意都不好做,没倭寇,什么时候生意都好做。当年,朝廷内阁大学士夏言非常开明,海禁其实没有那么严厉,我们陈家的船队以琉球为基地,在宁波、台湾基隆港、马尼拉和堺町都有商号,咱大明内地的百姓也都是安居乐业,上天也是风调雨顺,大明内地不断地产出生丝、丝绸、棉布,一船一船的从大明沿海运出来,给咱们大明换回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,只可恨那贼人王直利欲昏心,野心膨胀,引倭寇入台州,自此,无论大明海疆,还是琉球、台湾及南洋各地,倭寇横行,生意就不再好做了。”

    王冲听着时而点头、时而摇头,仿佛并不完全赞同陈申的说法,陈申看得出来,便问道:“王将军,难道我讲的不对吗?”

    王冲笑道:“陈掌柜讲的非常好!只是陈掌柜只知沿海的商人,不知内地的财主,若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只在你们商人之间流通,倒没什么,但你可能不知道这些白花花的银子,最终流到了那些财主的手里会怎么样。”

    “陈某不才,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,王将军有何高见?”陈申没有想到王冲提这样的问题,不解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王冲家祖上在山东鲁西南,家里也曾有几亩薄田,就像你说的那样,我的曾祖辈还都能安居乐业,可是,单靠土里刨食,是刨不出几两银子的,到了我的祖父辈,家里的薄田就被大财主兼并了,全家只好给财主家扛长工,风调雨顺的年成还好,遇到灾年可就麻烦了,我三岁的时候,全家人给财主家辛辛苦苦种了一年地,到了大年三十,我们全家已经揭不开锅了,没等到清明,我王冲就成了孤儿,只得投奔外婆家了;到了我五岁的时候,舅舅家的土地也都被大财主兼并了,更惨的是,那家财主还不让舅舅一家给他们扛长工,全家人只好四散流浪,靠打短工度日,我一个人流浪到了北直隶,好在遇到成国公收留了我,在飞鱼营受训,才有我王冲的今天。”

    陈申听着瞪大了眼睛,连声说道:“真是没有想到,没有想到!长此以往,岂不是流民遍地,天下大乱!”

    王冲不可置否的微笑了一下,没再说话。

    虽然船晃得没有那么厉害了,陈申却显得十分不安,便对王冲说道:“王将军真的给我上了一课,陈某受益不浅。我们睡会觉吧,再有三、四个时辰,就该下船了,菩萨保佑我们能顺利地抓到林一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