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 :风雪前夕(一更)

一只迷鹿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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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三月开春来得很快,不过转眼。

    这几日的天气暖和了许多,朝堂之上却是越发冷落冰霜。魏杰自任御林军首领以来,严紧把持宫闱,左右不近人。怀帝已经失语半月多,不知何时起,知天命的他白了双鬓,日日睁着一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不闭,他屏退了宫女太监,只见兰妃一个人。

    江怀柔今日又是缓步踏来,别的妃嫔因为怀帝病重都着素色衣裳,而她偏偏反其道而行,不仅大肆打扮而且浓妆艳抹,而龙颜,不怒反悦。

    头顶凤冠,红梅点在额间,一双细眉画的又深又长。乍一看,这温婉高贵的女子倒是生出点魅惑的姿态来。她也曾艳绝天下,又是江家长女,怀城贵胄,名门公子哪个不为她倾倒折腰。可偏偏是那人,九五之尊,屈尊降贵,用尽心思只为博她一笑,而这一笑便定了终身。

    爹爹早前不让她入宫,说深宫似海,帝心难猜,在宫里一步错便是步步错。而她偏生不信,为那人净身出户,与家里断绝往来,以至于她进宫四年之久不曾回过一次娘家,幸好弟妹偶尔还进宫探望她,从她们嘴里,她依稀偷得一点爹娘的消息。

    这些为爱痴狂鲜衣怒马的豆蔻年华,江怀柔现在想想,只觉得是如此的讽刺人心,她一声讥笑,顿时唇畔生花鳏。

    安德候在殿门口,见到来人,他走进两步低头说道,“娘娘今日来的似乎比往常早些。”

    话落,他微微抬头探了探江怀柔的神色。

    只见她狭长又精致的眼尾一挑,妖娆又冷意,大红色的唇口张合两下,这话就出了口,“安公公这时辰惦记的真清楚啊,本宫倒是没顾虑的那么仔细呢。”

    桃花眼凛冽的望过来,安德尴尬笑两声,退到一旁。

    江怀柔看他一眼,仰着下巴迈进怀帝寝殿,这时候不来何时来?她要亲眼看看这世上最无情无义,至高无上的人,在这生命的尽头,是如何无力挣扎,如何在她面前轰然倒下的。

    走几步进了内室,周身清冷,明黄的龙塌上躺着她曾全心全意爱过的男子,那男子脸色惨白发黑,眉头深皱,似是在梦中都睡得不安慰。

    江怀柔走过去,高高在上的睨他一眼,发出两声冷笑,大抵是亏心事做多了才会连睡着的时候都这样警戒不安。她靠坐在床边,伸出葱白食指按在那人眉心,指尖触到他肌肤,顿时冰凉一片,她眸光滟滟,一眨眼,泪就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豆大的泪滴毫无预兆的砸在他唇边,怀帝抿了抿嘴,睁开眼来,见到江怀柔,他无声一笑,艰难伸出嶙峋的手握住她。

    他温柔备至,她却半点不留情,依旧大力甩开,许是她太过激进,又或是他太过无力,只听见咔擦一声,手掌背硬生生打在床榻的木沿上又折回来,怀帝痛的想弓起身子,最后却只是轻微动了动肩膀,他双唇抖动,只觉得指尖颤了一下便不再有知觉了。

    “皇上,你看臣妾这身衣裳好看吗?”江怀柔站起来转了和圈,笑靥如花。

    怀帝似是浮了一下嘴角,长长目光落在她身上,闭了闭,以示点头。

    江怀柔笑意不止,又像个小女孩凑到他身边,认真又小心的问,“那和许皇后比,谁更漂亮呢?大家都说臣妾像她,可臣妾不信,就像当年臣妾爹爹提醒臣妾,帝心难测,臣妾也没信,臣妾只信皇上,皇上你说,臣妾长的像她吗?像你的许皇后吗?”

    看着她盈盈期盼的眼睛,怀帝眼眶收张不止,他想张口说话,使了全身的力气却只能微动薄唇,挣扎一番之后,他索性阖上眼。

    江怀柔啧啧两声,指尖敷在他的唇瓣上,“都说薄唇寡情,果真如此。”

    她又兀自疑惑起来,“皇上开口是想说什么呢?是想夸臣妾的眉画的好吗?记得刚进宫那会儿,臣妾与皇上如胶似漆,皇上夜夜在臣妾宫中留宿,每每日起,臣妾便坐在铜镜前,等皇上你来画眉,皇上你还说山岭进贡的褐螺子最好,最称臣妾肤色,臣妾信以为真,便日日以她入眉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江怀柔忍不住失声痛哭,当亲口撕开这道血淋淋的真相,她几乎崩溃,决堤的泪花了她精致的妆容。

    “若不是那日凑巧,我怎么会想到,躺在身侧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皇上,会如此害我,不能有孕!再也不能有孕!画这种褐螺子满一年,女子便再也不能有孕!皇上,你为何如此对我?你为何对我这么残忍!”

    她长指深深剜着他的手骨,而床上那人似是没有半丝疼痛,只是那样望着她,眼神干枯无泪。江怀柔受不住别开眼,目光忽的落在他的手脉上,上面青筋暴起混着她剜红的血丝,简直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她心中绞痛,声音不自觉柔了两分,透出望尽秋水的炎凉,“其实早在我嫁进宫里的那一刻,江家就已无我容身之所,你何必如此忌惮,连半点念想都不留给我,还是……我根本就是许氏的替身,没有资格拥有你的孩子?

    臣妾想问,又害怕听到皇上你的答案,所以臣妾索性毒哑了你,这样就不怕皇上你会说出让臣妾难过的话了。对了,皇

    上,你一定很好奇臣妾是怎么给你下毒的吧?”

    江怀柔深深的笑起来,她美目艳艳,纵然是花了妆容也难掩那双清透的眼睛,怀帝平而静的望着她,望着她将指尖轻轻放在红唇上。

    “这里,我在这里下的毒,无人能验无人能尝,只有你我,只有你我抵死缠绵的时候,它才会入你口中,侵你百骇,皇上,你说,臣妾这样算不算是,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?”

    话落,她站起来放肆大笑,笑声痛快淋漓,听的床上的人不禁也弯了弯眼尾,他也好久没有听过她这样开怀的笑声了。

    而当江怀柔捕捉到他眼中的笑意,只觉得异常刺痛,她失控抓着他的肩膀,大力摇晃着,“你笑什么!你笑什么!你笑痴笑我傻,笑我不知天高地厚,爱上这样情深意长的你吗!我不甘心我不甘心——”

    怀帝被她晃的头昏眼花,不一会儿,他便猛然张大眼睛,嘴边不断溢出白沫,江怀柔一僵,松手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这边,将军府。

    春来发几枝,湘园的那棵梨树刚刚抽出了翠绿的牙尖,而顾唤之却要在今日离开。他的行李不多,不过几件衣裳,这样单薄着上路,顾欢喜难免有些担忧。

    只见她问这又问那,生怕她三哥因少带什么路上不方便。然而当顾唤之将一踏银票甩在她面前的时候,顾欢喜瞬间合上了嘴。

    两人同轻言出了府门坐上马车,和江老爷子约在城外十里亭,她们自然要将人送到哪里。轻言虽和顾唤之不亲近,但她作为顾家一员,理应在这个时候来送送他。

    马车上,轻言好几次想说话,却都被车里无尽的沉默压的张不开口。她抿着唇直到马车抵达十里亭,顾唤之下车之前,她才拉住他袖子,轻声说了一句,“一路平安。”

    顾唤之柔声笑起来,伸手覆在她的头上,略带责备的说,“没大没小,下次要叫三哥!”他说完转身踏下车去。

    轻言一怔,迟钝的点点头。

    顾欢喜是最早下车的,她一落地就见了站在亭口的江予安和宁成新,两人衣玦飘飘迎风而立。而站在他们旁边的,着暗色棕丝衣,又不怒而威的老爷子,大概就是怀城第一商贾江五爷了。

    江老爷子人称江五爷,据说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,老爷子当年起家的时候排行老五,旁人五爷五爷的叫他,久而久之便忘记了他真名,而现如今知道的人就更少了。

    顾欢喜走过去,宁成新迎下来,这时,她才发现,两人身后还有一名女子,正是江跃裳,见她也正望着她,顾欢喜微微点了个头,然后才转身恭敬叫道:“江伯伯。”

    听自家爹爹说,江老爷子小的时候还抱过她,只是后来离了怀,两家才淡开,所以她叫他一声江伯伯也不为过。

    “你大哥怎么没来!”他张口就这样沉声问道。

    顾欢喜一惊,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,“宫里急召,爹爹和大哥进宫去了。”

    只见江老爷子听完,立即变了脸色,他一张爬满岁月风霜的脸忽然动怒露出骇人的严肃来,吓得她抓紧了手袖。

    原是在身后的江予安见状,不着痕迹的走上来,挡在她面前。

    “还走不走?”他朝自家老爹不悦出声。

    这会儿,顾唤之也上来了,他同宁成新抱了抱,说了几句从未说过的体己话,惹得宁成新支支吾吾都不知道该回他什么。

    然后是江予安,见他一脸不耐烦的大爷样,顾唤之只是笑了笑,然后朝他点了头。正欲转身,就听见身后的人淡淡说:“别太拼,反正你赚的银子到头来都得我花。”

    ---题外话---二更大约在12点左右。